本文系瓦叔在36氪的职务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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瓦叔评论:
在前天我们推送了一篇关于人工智能与媒介改革的文章,结果有同学在后台问我,觉得这篇文章太过于抽象,尤其是跟算法相关的,不好理解。我想这确实是个问题:当变革来临的时候,我们大多数新闻从业者,还有像同学们一样的新闻从业预备军,都无法充分了解他的意义。所以,我决定再推一篇我自己在36氪上发表的文章《最后的角力:媒体的崩坏和重塑》,在这篇长报道中,你可能可以从一个更加形象的角度理解这几年的媒介环境,以及算法带给媒体的变化和挑战。例如:编辑这个行业在逐渐消失,自媒体的崛起造成公信力下降,传统媒体萎缩造成人才断层等等。并且,这一切只是开始。读完之后,希望你能够全面思考一个问题:人工智能技术究竟是如何改变媒介的?中国媒介目前的问题是什么?
这是一次新的“工业革命”:以机器分发的大工业正在逐渐替代编辑们的手工活路,自媒体的生产者正在冲击着传统内容的生产方式;人们有时会怀念旧世界,但更多的时候,他们发现自己必须与新世界共存,在犹豫中摸索出转型的方式。无论是编辑,门户还是生产者,而这一切的巨变,在短短的三年时间,本文是写给这些人和这段经历的故事。
文
冯尚鉞
编辑
杨轩
Layla的工作终于被机器替代了。
她的离职多少有点被动。她在百度新闻做内容运营、根据用户画像和阅读数据,手动编辑和推送文章,但百度去年下半年出现了一个变动:年6月,百度基于feed流的智能推荐产品,开始小范围内测。
起初推送效果不佳。内网里大家嘲笑它推送的东西太过机械:搜什么就推什么,还不能识别软文和新闻。几个组里的男生还经常互相看手机,推测对方“是不是上了小网站”。
然而,就像Alphago在几月完成了从樊麾到李世石的升级,机器算法的成长速度远比人类想象的更快。一开始只是对少数iOS用户内测,后来机器逐渐开始负责iOS端50%的用户,之后是安卓端用户。质量上也在不断更新,机器甚至学会了配图:原来抓取时的图片总是大小不对、位置错误,但一个月后,已经与人类配的图相差无几。
Lyala处理的用户数从九位数,逐渐到了八位数,再变成了几十万人。她的工作越来越闲,下班就可以直接回家。然后,清闲日子在9月底到头了:Ly她所在的部门被一分为二:一部分人去移动事业群继续改进算法,一部分人被划入其他频道。Lyala不喜欢新工作,最终选择辞职。
面对被机器替代的威胁,Lyala和几个离职同事都想在传统门户找一份“能接触到写作”的工作,但并不顺利。她发现,网易、新浪、搜狐、腾讯等公司,似乎在一夜之间,也都在进行和百度一样的尝试。
传统的四大门户
搜狐创始人张朝阳公开说,年搜狐将会原创和自媒体并重,今年1月又成立了“内容获取中心”,与原创中心并列。年开始,搜狐的垂直频道和部分地方频道改为机器推荐。而搜狐的编辑们一部分已经离职,一部分转去参与开发房地产类新产品。
网易副总编辑杨彬彬对36氪讲述了网易转向“网易号+机器分发”变革后的成绩:“网易号”已经从去年的1万多涨到了30万个,每日分发超过十多万篇内容,“数据涨得非常猛”。
「这个意味着什么?这意味着过去的所有依靠人工建立起来的工推荐,已经行不通了。」
Layla最终在门户网站谋得了一份“对半开”的工作:一半是采访和写稿,一半是坐在办公室里,当机器的“驯兽师”:机器根据文章的“关键词”或“标签”,推送给对这些“关键词”感兴趣的用户。但“关键词”随时都在更新,这就需要Lyala查看用户搜索每篇文章用什么高频词汇,上报给算法部门,让他们修正推送策略。
这已经算幸运。在隔壁频道,一半的门户编辑,已经被调入了运营部门。除了算法驯化外,还要负责拉号和数据监测等工作。
「他们现在基本完全不写东西了。」
最新的变化是,传统门户中流量最高的腾讯网,也不得不打起全幅精神来应对:腾讯的创业元老任宇昕,兼管腾讯OMG(网媒事业群)。打散了过去的频道制度,提升了运营部门对内容分发的掌控权。
腾讯COO任宇昕
腾讯的这场变革被认为可谓巨大。一名前腾讯OMG人士对36氪说,这是“深圳的产品技术派”压倒了腾讯网那些传统媒体出身、讲求内容传统价值的“内容品牌帮”。教授魏武挥也有类似论断。
“尽管腾讯可能不太承认,但是这个变革确实是对今日头条核心方法论的一个追随。”上述前腾讯OMG人士对36氪说。今日头条和天天快报干的事,就是把新闻的编辑发布权让渡给算法,让编辑和程序员协同工作,而且,腾讯的Dreamwriter已经写了3万多篇稿件——OMG改组的意味非常明确,机器人会替代部分网络编辑的低端工作。
一场AI与编辑、效率与质量间的角力进入了一个新阶段。
例如,假新闻在AI时代变得更加严重。最早引入算法的Facebook就因为推送假新闻而遭到批评。在美国大选期间,读者看到了诸如称教皇支持特朗普、调查希拉里的联邦特工身亡之类的“新闻”。最终扎克伯格不得不出面回应,“我们很早就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,我们把这项责任看得很重。我们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进展,但还有更多工作需要做。”
在“内容”获得资本前所未有的青睐的今天,娱乐化内容席卷一切,而被认为是立法、司法、行政之外的“第四权力”的传媒业,却在技术和权力面前萎缩了。
假如新闻仅仅是一件单纯的商品,比如一听可乐,那么萎缩并没什么大不了。但新闻业并不如此单纯,它是典型的“外部性”产品,还有启迪人心、舆论监督这种难以用钱简单衡量的其他功用。
传统的媒体机构、价值观、以及它们所生产的内容,正在急速崩溃瓦解之中,但一套新的标准又尚未建立,使人未免茫然惘然。
在这场混乱之中,一场门户的巨大变革暗示了一次最后的角力。
流量v.s.价值观
老沈遭遇的第一次价值观角力,发生在他从干了4年的传统媒体,跳槽到门户网站之时。
一切都是数据化的。新闻从早上6点半或7点钟出来,几乎是刚发出的一刹那,门户网站就给出了数据。这个数据是他工作的基本依据:把哪些内容调到醒目位置,哪些内容往下调。
他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读者的存在,他也渐渐发现,自己以前的编辑经验,碰壁的地方越来越多。“我放下面的那条,结果点击最高,那是我不对呀?马上就调。科学很强大,技术很强大。”
这让他有点彷徨。老沈在传统媒体坚持的是老编辑们教的基本原则:要发大事件,要对读者有用,要有社会价值。
但门户网站的老人来做培训,教给他新的挑选标准是,判断一条稿子能不能上首页,要做到三个“xing”——星,就是明星;腥,就是血腥;性,就是两性。还有三情:情绪、情感、情欲。
与纸媒编辑的经验不同,这是有数据支撑的。这些观点老沈一开始不能接受,但他一试,果然立竿见影。
纸媒时代也有博眼球“小报范儿”的媒体,但在感性的、发行量数字不够透明的时代,那只是一部分。而在互联网上,流量数据前所未有直观地体现出来,而且它还是网络编辑和记者的KPI,关系着每月工资条上的数字。
数据已成为编辑推荐文章的第一原则
类似的交锋,也在五年以后、从体制内媒体跳槽到百度的Layla身上发生了。
不过,五年之后,百度提供的数据已经比当年的老沈已经详实太多:除了粗糙的点击量和阅读曲线,还有拥有了清晰的用户画像,可以对目标受众一目了然。而她的任务除了根据数据推送文章、改标题以外,还需要更细致的工作:用excel表格、函数来统计每天的工作,尤其是流量增幅。
这一开始让她非常不适应。起初她仍然按照大学和以往单位的新闻标准去选取内容,但效果一般。后来她偶然选了几条“比较狗血的”新闻,讲在动物园的老虎把人咬伤了。结果点击量非常高。她了解了这个技巧之后,开始寻找更多的这些新闻“奇葩事件”。结果让她成为了组里流量的第一名。
她有时感到不安,“我一个正派的新闻学出来的,怎么发这样的东西呢?”但看到上涨的曲线。她又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:“你去看好新闻,去想新闻价值,还不如把你这儿的图表做好。”况且,百度的KPI并没有对质量的要求。
之后,机器和数据再次升级,信息展示效率被大幅提升,到了今日头条和天天快报的算法时代。
算法时代的典型代表:今日头条、一点资讯、天天快报
按道理说,推送的内容更加精准,用户满意度更高,今日头条飞速增长的流量和用户停留时长,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。前媒体人、社交APP“最右”合伙人潘乱说,“在今日头条之前,谁能够把新闻做到以俱乐部、以单个球员为单一模块,把他们所有的信息全都推给我,有吗?”
这也解决了传统媒体时代,话语权过于把控在精英群体手中的问题。今日头条头条号总监吴达还在《南方周末》新媒体部门工作时,同事间曾探讨过一个问题:给富士康工人设计游戏,应该找谁?他和很多青年记者都认为是韩寒,结果答案是凤凰传奇。一个著名南周记者则压根不知道“凤凰传奇”是谁。现在回想,吴达认为,以主要由高学历和相似文化品位编辑记者组成《南方周末》为例,“你和社会其他圈层的信息交流是很缓慢的”。
但在算法时代中,虽然用户画像越发丰满,但用户的反馈依据却颇单一:只有用户行为和流量,点击数量、停留时长、日活跃用户数等。人人都在谈论,算法似乎过于投读者所好,诱发了人性中猎奇和庸俗的一面,也让读者接收的信息“变窄”。
算法时代的另一个变化,发生在内容生产者身上。张一鸣在四年前就认为:未来的内容机构会小型化,几百人大型的这种媒体组织会消失,然后代之以20个人以内,甚至的5到8个人左右的机构。
的确,媒体中的内容生产方在迅速被打破和重塑:大量个人和小机构内容生产者出现了。
「世道变化,就是从年轻人觉得你不再重要开始的。」
潘乱总结说。年后,自媒体文风和标题,已经为年轻一代所习惯。相比之下,传统媒体的新闻资讯,尽管在标题上已经尽可能修饰,但是内容比起经过精心设计的自媒体仍然相形见绌。
但凡是机制必有漏洞。“做号党”也出现了。
所谓“做号党”,是指通过抄袭、假新闻和劣质内容获得大量流量的公号。一篇名为《做号党的地下江湖》的文章,这么描述做号党的生产过程:“从贴吧、微博、